不是短評|莊梅岩大爆遭母校粗暴打壓  只因「原罪」被政府封殺成了outcast?

香港知名舞台劇編劇莊梅岩近日連發多篇文章,揭露自己先後如何遭遇「被消失」與「打壓」。在首篇文章中,她表示自己曾接受母校香港演藝學院 40 週年校慶的訪問,影片卻在正式發佈時被唯一剔走,理由是「無法上載至小紅書」;她繼而大爆自己參與的青春音樂劇《奮青樂與路》遭遇多重干預:標誌配色被強行更換、海報上名字被刪走,甚至一度被禁上台謝幕。在新近發佈的一篇文章,莊梅岩更直言,只因自己曾上過街、寫過有關六四題材的舞台劇的「原罪」,遭政府長期封殺。她仿如成了 outcast(棄置者),名字與作品被排除在政府轄下的公開場合之外,更在業界引發寒蟬效應,令人不敢明言與她合作,幾乎陷入一種軟性的「社會性死亡」。

這種處境,讓人想起文革時期被劃為「黑五類」的群體:他們無需經過法律審判,就被驅逐至社會邊緣,成為體制標記下的異類。法國哲學家福柯(Michel Foucault)早已提醒我們,審查與規訓並非抽象的無形之手,而是由具體的人與群體,在日常行政、程序和「善意提點」中一再複製與執行的權力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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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梅岩並非等閒之輩。她是當代香港最受矚目的劇作家之一,代表作《聖荷西謀殺案》曾被改編成電影,而《五月三十五日》則以隱喻方式觸碰 1989 年六四事件的集體記憶。劇名以「五月三十五日」取代「六月四日」,本身就是對審查的巧妙挑戰,使她從純粹的專業劇作家,逐漸被視為「異見」的創作者。雖然她甚少直接評論時政,但在涉及劇場界的尊嚴與自由時,她從不噤聲——例如在 2024 年香港舞台劇獎遭政府撤資與取消場地支持時,她公開聲援劇協,凸顯其追求公義的堅定立場。由此可見,她早已被視為一位不折不扣的敢言藝術家。

名校友終被母校選擇性剔除

截至9月9日,莊梅岩在社交平台,先後就這次遭母校打壓事件,發佈過三篇相關文章。第一篇是一封「公開信」,在 9 月1 日刊出。當時她揭露,自己是應演藝學院學生招募拓展處邀請,參與校慶 40 週年「校友系列訪問」的拍攝,但在影片正式公開時,其餘校友的片段都已順利上載至小紅書與 YouTube,唯獨她的訪問被剔走。媒體普遍將這個系列稱為「傑出校友訪問」,雖然她本人並未直接以此自居,但這樣的落差卻更顯得荒謬:一位被業界與學院視為代表性校友的編劇,最終卻被母校選擇性地剔除。

筆者覺得,這封公開信揭露的主要是制度層面的自我審查。 所謂「無法上載至小紅書」,表面看似技術理由,實際卻是把平台的潛在審查邏輯,變成刪除作品的藉口。法國社會學家布迪厄(Pierre Bourdieu)曾提出「場域」(field)的概念,指的是社會由不同規則構成的相對自主空間。文化場域理應依循專業規則,強調藝術價值與創作成就。但在莊梅岩事件中,文化場域卻被政治邏輯徹底入侵:衡量標準不再是作品優劣,而是能否「安全」地出現在小紅書上。於是,專業自主被瓦解,審查看似「自然」發生:沒有人簽名下令,也沒有人直接承擔責任。

莊梅岩卻澄清自己能自由進出中國,並未被列入「黑名單」。這一點正好說明,審查並非出自北京的明令,而是源於母校的自我設限。她追問「誰下令剔片」,其實就是要戳破這種匿名化的荒謬——審查從來不是自動發生的,而是有人實際作出決定。

管理高層「尋租」加碼審查作政治投資

至於第二封公開信則在 9 月 3 日發佈,進一步爆料自己參與的青春音樂劇《奮青樂與路》遭到多重干預。從字裡行間,我們不難發現,這封信把矛頭直指具體權力的運作。莊梅岩揭露《奮青樂與路》遭遇校方多重阻撓:標誌配色被強行更換、海報上名字被刪走,甚至一度被禁止上台謝幕。從這些細節,我們看到兩種更深層的邏輯在運作:第一是「尋租」(rent-seeking)。 這是政治學的概念,指有人利用制度不透明或規則模糊的空間,不憑專業或公平競爭,而是透過逢迎權力來為自己謀取利益。在威權環境下,管理層往往把「最安全」理解為「徹底抹去」,把多做一步的審查當成一種政治投資:一方面將風險轉嫁給創作者,自己保持「零風險」;另一方面則累積「政治安全資本」,用來表演忠誠。

第二是「權力下沉」(power devolution)。 這裡的「下沉」並非民主社會中的分權,而是指權力在威權結構中向基層或中層機構轉移:中央不必直接下令,本地的管理層或個別人士就會主動依據政治氛圍作出審查與打壓,甚至「加碼」執行。莊梅岩特別點出,這些干預出現在校董會換屆之後,正好說明了這一點。結合前述的尋租邏輯,我們看到的是一種雙重效應:有人藉由過度審查來為自己累積「安全資本」,同時也讓制度逐步淪為懲罰敢言者的工具。

更殘酷的是,這並非單純的行政干預,而是對個人身份與尊嚴的否認。加拿大政治哲學家泰勒(Charles Taylor)提出的「承認政治」(politics of recognition)提醒我們,正義不只是資源的分配,還包括對個體身份與價值的承認。莊梅岩既是傑出的編劇,也是演藝學院的校友,她的聲音理應獲得尊重。但當校方選擇將她的校慶訪問粗暴剔除,本質上就是一種拒絕承認:否認她的專業價值,否認她的公共身份。至於換色、刪名、禁謝幕這些看似細小的手段,其實就是象徵暴力的語法——它們不必動用刀斧,也能在儀式與視覺層面抹去一個人的存在感。

自揭長期遭政府封殺

莊梅岩9 月 9 日刊出的第三篇長文,已經不只是就演藝學院的事件發聲,而是把自己多年來的經歷整合起來,定位為一個被體制標記的「棄置者」。她回憶道,從青年劇組以她作品申請資助被有關部門「善意提點」改換劇目,到學生劇社原本想演她的舊作卻臨時放棄,甚至有作品在重演時被要求「不能署名」。這些細節不再是單一審查,而是一種慢性消耗:作品被抽走,名字被抹去,合作計劃不是「明令禁止」,而是在一次次行政冷處理與模糊暗示中逐步消散。

這種情境正好呼應福柯所說的「規訓權力」運作方式——無需一紙公開命令,就能透過無數細節將一個人推向邊緣。莊梅岩指出,她的戲本來「安全」、過往也曾在政府場地上演,但如今卻被視為「有風險」的存在。她質疑這一切是否因為她曾上過街、寫過有關六四題材的舞台劇?這種標記機制,讓她幾乎如同昔日被劃為「黑五類」的階級敵人。她的名字與作品逐漸被排除在政府轄下的公開場合之外,並在業界引發寒蟬效應,令其他人也因風險考慮而不敢公開使用她的作品。這就如同將她逐出公共場域,令她陷入一種軟性的「社會性死亡」。

然而,莊梅岩選擇透過發文揭露過程中的不義,這正好呼應福柯晚期所談的 parrhesia(直言)。在壓抑氛圍下,敢於直言者往往必須承擔進一步孤立的風險。莊梅岩的文字正是這種冒險的實踐——她明知發聲會加劇邊緣化,仍選擇以「寧為玉碎,不作瓦全」的姿態,揭開體制審查與霸凌的荒謬。她揭示了審查從來都不是抽象的「無形之手」,而是由一群具體的行政人員、審批者與「提水」者構成的權力網絡。透過她的直言,這套隱性的規訓被公開,也讓更多人意識到:藝術家在當下的香港,如何一步步被推向「棄置者」的境地。

莊梅岩事件並非孤立個案,而是香港學術與專業倫理持續崩壞的其中一例。當社會本應維護的公平原則與專業標準被踐踏時,大家的憤怒正是來自對制度失守的深切不安。或許有人會說,這只是「又一宗」而已。或許「低處未算低」,未來還會有更深的墮落。但正因為這些事件不斷重複、甚至加劇,才更值得被記錄與討論。

 

作者:求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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