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他是被同性姦殺的，有人指事件牽涉中共高層黑幕，也有人懷疑是娛樂圈的潛規則逼死了他……」9月11日晚消息傳出後不到數小時，有關中國男星于朦朧墜樓的各種版本，便鋪天蓋地地在中國社交媒體流傳。有評論形容這是繼徐州鐵鏈女之後，最能引發中國網民廣泛關注與質疑的社會事件。與此同時，中國警方和于朦朧所屬工作室的聲明卻異常簡短：「（于朦朧）飲酒後意外墜樓，已排除刑事嫌疑。」一邊是一個又一個的驚悚傳言，另一邊是乾脆俐落的定論。真相似乎還沒被釐清，就已經在官方公告與網民想像之間，被推到模糊而尷尬的角落。
報道無罪 知情有價 請即訂閱《追新聞》：
https://www.patreon.com/thechasernews
于朦朧不是無名之輩。37歲的他是中國電視劇的小生，因在《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飾演白真而被不少觀眾認識，之後一直以清雅文弱的形象受到年輕觀眾追捧。在娛樂產業裡，他算不上頂流，但也絕非邊緣人，未來還有相當的發展空間。如此一個前途看似平順的年輕演員，怎會在一夜之間以「意外墜樓」收場？正因如此，大眾才會迫切尋找其他版本的敘事。
事件之後，網上迅速浮現出各種版本：有傳言指牽涉娛樂圈內部人士，甚至中共高層；部分海外媒體還報導了更加驚悚的說法，例如死前遭暴力對待或腹部被割開的錄音、視頻流出；另有網友將其他演員牽扯其中，導致相關律師出面警告。更令爭議加深的是，北京警方其後雖然發布過通報，並證實有數人因散佈相關謠言被拘留，但該通報的重點放在「酒後意外、排除刑事嫌疑」與「打擊謠言」，卻始終沒有明確澄清事發地點與時間。正因為連最基本的訊息都語焉不詳，才讓外界更加懷疑：為何連地點都說不清？這些說法真假難辨，但它們本身卻成了現實的一部分——它們之所以迅速流行，不在於其可靠性，而在於一種心理補償：在一個缺乏透明調查的語境裡，傳聞往往比「酒後墜樓」更能說服大眾，更符合人們對現實的理解。
網民不願相信簡單答案
這種「拒絕接受過於簡單的答案」的反應，其實揭示了當代中國社會更深層的結構性困境。首先是資訊不透明。重大事件往往缺乏公開完整的調查細節，媒體既缺乏獨立調查能力，又高度依賴官方通告。一旦官方定調，幾乎不會再有後續補充或不同聲音。在這樣的語境下，大眾本能地以陰謀論去填補空白。雖然這些傳聞沒有證據，但在心理上卻往往比冰冷的「意外墜樓」更具說服力，或顯得更真實。
其次是公共空間的壓縮。于朦朧事件曝光後，微博與短視頻平台上大量相關討論被刪除，評論區也迅速關閉。表面上，輿論似乎沉靜下來，「意外墜樓」成為唯一可見的版本。然而，沉默並不等於信服。實際上，更多討論轉向私密群組與海外平台，愈演愈烈。這正是德國學者 Elisabeth Noelle-Neumann 1974 年提出的「沉默螺旋」（Spiral of Silence）：人們因害怕孤立而在公共空間選擇保持沉默。在中國語境裡，這一理論更呈現出特殊的變體——除了害怕孤立，還有害怕遭到「封號、刪帖、懲罰」的壓力。於是，公開場域只能留下單一的「意外墜樓」版本，而異議聲音則被迫轉向私密或海外平台，形成一種「雙重話語場」（dual discourse sphere）：公開沉默、私下沸騰。
警方簡短結論如劇本讓媒體「合唱」
美國人類學者 Clifford Geertz 研究 19 世紀峇里王國時提出「劇場國家」（Theatre State）概念，用來形容某些政體透過儀式化表演來維持合法性。雖然中國當代的統治方式遠比峇里複雜，不只是靠表演合法性，而是同時擁有龐大的行政體系、科技監控與法律工具。因此，中國的情況更像是「劇場」與「高壓制度」並存，而非單靠舞台幻象運作。但在輿論管控上，中國卻展現出與「劇場國家」極為相似的邏輯：于朦朧事件裡，警方的簡短定論是劇本，媒體的一致轉發是合唱，刪帖與禁評則如舞台設計，把不合劇本的雜音徹底清除。公眾被安排坐在觀眾席，既不能上台，也無法改變情節。真相並未消失，只是被有意推向幕後。
這樣的「劇場邏輯」並不是臨時性的。就在于朦朧事件後，中國網信辦宣佈啟動為期兩個月的「清網行動」，聲稱要「淨化網絡空間、打擊謠言」。按照官方說法，這是例行的年度整治，針對虛假信息、仇恨言論、流量造假與自媒體亂象。然而，在于朦朧之死的背景下，這場行動立刻被外界放大解讀。人們質疑，此刻推出清網，是否正是針對圍繞事件的傳聞？路透社報道，已有至少3人因散佈相關消息而被公安採取強制措施。當制度化的行動緊隨事件推出，無論其原意是否例行公事，都難免被社會懷疑為「為了封鎖某些不可說的真相」。
官方愈壓制愈令人懷疑有隱秘
這裡凸顯出一個尖銳的悖論：一方面，官方透過刪帖與清網，意圖恢復秩序；另一方面，愈是強力的清理，愈會讓人更深信「一定有秘密被掩蓋」。這正是沉默螺旋的另一重作用：被刪除的聲音不會消失，只會轉向更隱秘的空間。而在劇場國家的邏輯下，這種管控本身又成了一場「權力表演」，向社會展示局勢已被掌控。於是，真相退場，秩序上場，劇場繼續。
長遠來看，這樣的模式將加深社會的信任危機。當人們一次次被告知「不要追問，只需相信定論」，他們就會逐漸喪失對官方的信任。即便某一次的結論確實屬實，也因為缺乏透明過程而失去說服力。這正是為甚麼，在于朦朧事件中，哪怕「意外墜樓」可能就是事實，卻仍有大量人選擇不相信。他們寧願相信聳動的陰謀論，因為那更符合他們對現實的經驗：在一個不透明的社會裡，真相從來不是簡單的答案。
于朦朧事件因此成為一則寓言。它揭示的不僅是一位年輕演員的悲劇死亡，更是當代中國公共空間的運作邏輯。舞台必須整齊，「故事」必須快速收尾，劇本必須服從「維穩」的需要。在這樣的社會裡，死亡也要遵循劇本。群眾在台下竊竊私語，官方在台上高聲宣告，雙方各自表演，卻始終缺乏真正的交流。最終缺席的，不是謠言，而是那個應由公共檢視、由社會共同參與的透明真相。
作者：求其
多謝支持《追光者》，GoFundMe：
https://www.gofundme.com/f/pulse-hk-pulse-hk-crowdfunding-a-new-platform
Thank you for your support 🪔
🌟加入YouTube頻道會員支持《追新聞》運作🌟
https://www.youtube.com/channel/UC5l18oylJ8o7ihugk4F-3nw/jo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