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代流行文化中，二次創作、致敬、抄襲與侵權之間，沒有一道清晰的界線。在大多數情況下，只是取決於一場流動的、充滿雙重標準的道德公審。關鍵不在於客觀理性標準，而在於作品本身是否「好看」、二次創作者在大眾心中的「原諒值」有多高，以及版權持有人有多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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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動漫界近年有兩個案例揭示了這個有趣的現象。伊藤潤二的「許可」無法平息網民對《咒術迴戰》抄襲的質疑；X-Japan對《膽大黨》的不悅，反而讓自己陷入了「不懂玩」的尷尬境地。
《咒術迴戰》動畫版中，一段打鬥分鏡被指與甄子丹電影《葉問》的動作設計如出一轍，大部份網民批評「抄襲」，鮮有人將其解讀為對香港功夫電影的「致敬」；某個招式的形象，被發現與恐怖漫畫大師伊藤潤二的經典作品《漩渦》中的畫面高度相似，引發「抄襲」抨擊。即使澄清作者芥見下下已事先徵得其同意，但不少網民依然固執地認為，這是「抄完人還要逼原作者出來背書」，拒絕承認其「致敬」的屬性。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另一部動畫《膽大黨》，作品中充滿了對經典ACG文化的致敬元素，觀眾普遍視之為有趣的彩蛋與致敬。但當《膽大黨》在劇情中戲仿日本天團X-Japan時，卻引來了樂隊方面的公開不滿。有趣的是，許多網民反而認為X-Japan「太小氣」，覺得作者只是出於熱愛才進行二創，何必如此計較。
這兩個案例反映出道德標準的飄忽不定。當對象是一向負評較多的《咒術迴戰》時，任何相似之處都可能被視為「抄襲」；而當對象是備受喜愛的《膽大黨》時，同樣的行為卻能得到截然不同的詮釋。
更具諷刺性的是，版權持有人的態度，本應是最終的裁決標準，但在道德公審中，竟也顯得無足輕重。伊藤潤二的「許可」無法平息網民對《咒術迴戰》的質疑；X-Japan的「不悅」，反而讓自己陷入了「不懂玩」的尷尬境地。
｜《試當真》的原諒值
2021年，《試當真》首次將《魷魚遊戲》的視覺風格、配樂、核心概念等標誌性元素，移植到綜藝節目《墨魚遊戲》中，無疑落入了有機會侵權的灰色地帶。現實上，道德判定它是否「抄襲」或「侵權」，完全取決於觀者的感覺。做出來的效果好不好看？挪用的手法高不高明？創作者本身在大眾心中的形象如何？這些感性因素，遠比任何客觀理性定義都更具決定性。
這種雙重標準在香港的輿論環境中，更與創作者的身份地位緊密掛鈎。如果TVB拍《墨魚遊戲》，我估計必定會招來排山倒海的「抄襲」指控，因為TVB是香港曾經的電視霸主和上市公司，更背負著親中共的「建制大台」原罪。
公眾對TVB的「期望」甚高，認為其坐擁龐大資源，理應拿出百分百的原創。這種批判背後，既有對其節目質素下滑的不滿，也夾雜著對其親中共建制形象、壟斷地位的厭惡。在這種氛圍下，TVB的「原諒值」極低，任何辯解都不會有用。
反觀《試當真》，作為從網絡崛起的新晉創作單位，長期以來享有一種「光環豁免權」。他們被視為挑戰傳統媒體的「破格者」，代表著年輕、創意與本土精神。在發展初期，公眾普遍抱持著一種扶持與包容的心態。人們理解他們是小本經營，面臨經濟困難，甚至本月即將結業。這種弱者敘事，極大地提高了他們的「原諒值」。
因此，當《試當真》2021年第一次推出《墨魚遊戲》時，儘管其概念源自韓劇《魷魚遊戲》及美國YouTuber 「Mr Beast」的真人化挑戰，但當時的輿論環境相對寬容，更多人將其視為緊貼潮流、反應迅速的創意之舉，而非抄襲。
這清晰地表明，對二次創作的道德判斷，深受創作單位在公眾心中的定位影響。當你是「大台」，你便有原創的責任；當你是初創、小本經營、挑戰霸權，便有「借鑒」的自由。這條界線，劃分的不是創作行為本身，而是社會地位、資源與公眾情感的投射。
天下文章一大抄，任何創作都無法完全脫離前人的影響。關鍵在於，創作者在挪用、借鑒的過程中，是否注入了屬於自己的思考、情感與獨特視角？是否將舊有的元素，轉化為新的、令人驚喜的體驗？
簡單來說：創造出獨特的觀影樂趣，這便是成功的二次創作；至於是否需要版權持有人的同意，則視乎二次創作者與版權持有人的社會地位差距有多大。
作者：林兆彬
前油尖旺區議員（旺角東）、影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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