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我在英國遇到的香港人｜那個剛出道便放棄教席的老師（泰來）

他是個基層出身的學生，公開試成績優異。2019年，那動盪的一年，年僅二十多歲的他，由大學生成為了一名中學數學老師。

那時的他，對社會運動有強烈情感，但這些情緒只能放在心中。他認為老師應該啟發學生關心社會，但現實的教學環境卻不容許他表露太多。他覺得這樣的「割裂感」不太舒服——但為了工作，他可以。

第一次出糧，有數萬元，是他人生中銀行存款的新高峰。他覺得自己像個富翁，錢似乎用不完。有高薪，每天教自己喜歡的數學科，與一群青年人相處——這樣的工作，他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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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七月，英國政府宣佈港人可以以 LOTR 形式入境作臨時安排，BN(O) 簽證制度則在1月31日才會開始。

那年的新學期剛開始不久，學校教學環境迎來急劇改變——所有課程都要加入國家安全、國民身份認同、國歌法等內容；教科書全面改版，校園需要建構愛國主義、憲法與基本法的氣氛。他看在眼裏，默默接受——他想，這些改變，他可以。

直到有一次，他看見一位同路人，他友好的生物科老師，在講台上向學生講解「港版火神山醫院」如何協助抗疫、內地疫苗如何幫助世界。他心裏一沉，覺得——自己未必可以。

很快，輪到他了。他被要求在數學課中加入「數學與國家安全」的關聯，要設計教材，教授學生，並與一眾同事作匯報及示範。他終於覺得——他，真的，唔可以。

於是，他在學期中辭職，帶著積蓄出發到英國。他對自己說：給自己放個假，也試試探索新的生活。他沒讓家人知道自己已經離開，只說搬到香港的大西北，工作繁忙，未必常見面，怕他們擔心。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搭長途機、第一次踏足英國。他從英國北方開始，計劃每個城市短住數月，一邊做兼職，一邊往南走，尋找一個讓自己喜歡、願意落腳的地方。

怎樣生活？其實他中學開始已經打工儲錢，為大學學費努力。以前他從沒想過，他兼職生涯中有一種技能，會在英國幫到他——做壽司。

他其實不是壽司師傅，只是學生時期在壽司店做侍應。但常常看同事做，基本款式多少也學會了。來到英國，他抱著「無嘢輸」的心情走進一間「英式壽司店」，硬著頭皮應徵，怎料試工成功，老闆還說他手藝不錯。

憑著這門「半桶水」的手藝，他帶著背包和行李，一邊做壽司，一邊向南方探索不同城市，搬屋、轉工、再搬屋，慢慢摸索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

一年多後，他找到自己喜歡的城市，安頓下來。繼續做壽司之餘，他也在一所培訓學院修讀課程，準備用數年時間，成為一個水喉匠。本文章面世之時，他已經完成實習，畢業了，開始做生意了，過着自己喜歡的生活。

他說，家人後來也知道他去了英國，但其實也沒有甚麼「六國大封相」的場面發生。

他最慶幸有兩件事：

一，他從小窮慣了，物慾低，反而更容易放下高薪。

二，他夠早離開，趁年輕就轉了跑道——因為老師這行，年資越耐，越難轉行。

他一邊慶幸，一邊也嘆息——因為他知道，很多仍在教育崗位上的老師，特別是那些有心的老師，有社會意識的老師，關心青年人成長的老師，都和他當年一樣，或靜靜煎熬，或割裂自己。他們長期於理想與現實當中掙扎，不知何去何從。他們雖有資本，但精神健康並不好，作為過去的其中一員，十分痛心。

作者：泰來

專欄介紹：

來英數年，我像麥泰來般走過不同地方，遇見許多香港人。每個故事都蘊藏韌性與希望，是否極泰來的見證，也開闊了我的眼界，給我力量。

現在，我將這些故事與你分享，或許生命真的有更多可能性。

（故事背景有一定程度修改，也得到當事人批准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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