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專訪|前區議員移加延續被剎停的任期 胡耀昌:離開議會都會繼續做

2019年區議會選舉民主派壓倒性勝出,近400名區議員在萬人雷動的掌聲下上任,不足一年半後港府宣誓、追薪傳言四起,民主派區議員爆發離職潮,在這波動蕩浪潮裡退下的,還有從政9年的大埔區議員胡耀昌。辭職後他搭上前往加拿大的航班,帶著沉甸甸的愧疚跨越國境,一度在擁抱新生活和延續與香港的牽絆兩端掙扎,「你都要翻過嗰頁,但我有時覺得自己做唔到,我無資格咁做,因為實際你留低咗啲嘢喺香港,一啲未完成嘅嘢同埋辜負咗嘅人。」

落腳後他在加拿大重投海外港人社區工作,先加入香港監察,又推動成立凝聚離散港人的「多倫多香港人社區中心」,「好想將喺大埔未完成、未做到嘅嘢,喺海外繼續延續。」原訂的任期在2024年才屆滿,離開故土將近兩年,他選擇在異鄉完成被剎停的任期,「大家都係帶住希望去投票,我唔可以辜負嗰個希望,就算離開議會去咗海外都好,都會繼續做落去,甚至可能超出任期。」

◼《追.新聞》特約記者 陳減 多倫多報道

踏入六月底初夏,「多倫多香港人社區中心」如常舉行月度圓桌活動,人們魚貫進場,甫開場胡耀昌便熟練地介紹流程,在各個工作坊之中遊走,又不時和參與者對話。這個港人社區中心成立短短三個月已舉行數次活動,吸納逾百名移居港人參與,籌辦過的活動包括書展、桌遊、職業展覽等,在異鄉城市裡建構一座屬於香港人的橋樑,「其實唔係為咗個地方,而係為咗人,邊到有香港人,就繼續將自己有嘅嘢諗吓點樣貢獻出嚟。」

由電台主持走到議會

大學新聞系畢業後,胡耀昌跑去電台擔任時政節目《在晴朗的一天出發》主持,廣播道的天色總是黑沉沉,他在初暮之際上班,天色昏暗才離開,「喺電台做咗八個月,等於經歷咗八年嘅時光。」在急速的環境下工作,磨練出的是對工作效率的執着,然而在夕陽工業裡運轉,日復日的辛勤僅換來聲線在車廂的空氣間傳播,於是他決意離開,在機緣巧合下成為時任區議員范國威的議助,自此展開九年從政旅途。

胡耀昌隨着范國威由地區辦事處走進立法會,由地區個案到政策研究,見證香港大大小小的社會議題發生:高鐵超支事件、香港電視發牌公民集會等,「讀新聞其實唔想Miss咗社會上嘅重大事件,你會好想involve喺裡面,無論你係做旁觀者或者見證呢件事發生。」直至2016年立法會選舉,范國威在意料之外落選,於是胡耀昌又從立法會這個香港的政治心臟返回地區辦事處。直至2018年他決定出選大埔區議員,在僅剩一年的時間裡從零開始建立地區工作,而同區的對手則是擁有龐大競選資源的經民聯成員。

2019年11月24日,香港第六屆區議會選舉投票日,正值社運之年各區票站人頭湧湧,當天關於破壞票站、鎖站的傳聞四出,然而最終民主派還是取得全香港近85%直選議席。直至宣佈勝選的一刻,胡耀昌仍無法相信以四千多票,撃敗紮根大埔多年的對手,在一片喧騰聲中成為新一屆大埔富新區議員,「諗返起自己努力咗咁耐,終於到呢一日,場面係咁歷史性、好多努力無白費」。那天晚上他在臉書上敲下這麼一句:「這場選戰並非我個人的勝利,而是背負着香港人的期望。就讓我休息一晚,由明天開始承擔起更大責任。」

新一屆的議會生態出現根本性的變化,這一代的區議員經歷凌晨留守警署外、等待同事保釋,這些歷史場景在歷屆區議會都不曾出現過;地區工作亦翻天覆地改變,區議會被賦於更大的使命,「我哋唔係靠整水喉而贏,2020年最需要嘅嘢唔係做好地區性嘅工作,(街坊)需要我哋幫佢監察政府同警權。」隨著年輕素人冒起,議會模式與以往大相逕庭,在傳統政圈出身的胡耀昌說「呢一屆一年半以嚟,我發現自己原來乜都唔識,所有關於做議員嘅嘢我都識,點樣去出新聞、點樣令件事變大眾焦點,但(政圈)已經唔淨係需要呢一種人。」

大埔的區議員超過一半來自各個界別的素人,為議會注入嶄新的想法,當時大埔區着重重整地區資源和凝聚社區,將過往被建制派壟斷的資源重新投放民間,「唔係淨係講話我地嗌民主,我哋係要實踐民主,將資源用喺啱嘅地方,重新建立起呢個社區。」於是他們着手整合大埔足球隊、龍舟隊等,又籌辦「大埔人大埔工」,為社區建立新的氣象。直至有資深議員提醒,若一下子推翻建制派建立多年的制度會顯得過於急燥,面對重重的阻力下他們不得不作出退讓,議會內始終需要協商,「我好記得(佢)同我講下年先做啦,turnout無下年,如果嗰一年我地無做到一啲嘢,就永遠都無可能再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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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政途一夜清空

上任不足一年半,區議員宣誓和追薪風聲傳出,胡耀昌自覺難以再在制度內實踐職責,衡量過後決定離職,「佢哋(政府)覺得區議員嘅權力係『我哋(政府)畀你哋』,但其實區議員嘅權力喺投票比我哋嘅人比,如果喺咁嘅背景嘅諗法底下,我仲跟住佢去做,等於離棄咗比權力我哋嘅人。」醞釀九年剛要展開的旅程忽然被叫停,在宣佈辭職的晚上,他坐在電腦前遲疑不決,反反覆覆修改螢幕前的字句,直至按下發佈鍵的一刻,多年的工作便如煙消散。「感覺好似畀人清枱,過往九年嚟儲到嘅嘢,突然就抹殺咗,我嘅議助、我嘅Office,同素人建立嘅工作關係,突然之間要被逼解散。」聲明發佈後他不敢去開街站,自覺無法再面對街坊「你覺得自己做到想做嘅嘢,突然之間話比你知,你冇得再做,但唔係因為你做得唔好。」

「喺呢個地方出世,呢個地方長大,我無諗過自己需要離開呢個地方。」離開土生土長的城市,是胡耀昌從前從未出現過的念頭,但面對香港急劇改變的環境,他只能選擇移民。啟程的日子一拖再拖,最終在港府「鎖港條例」實施前,他才匆匆忙忙離開這座島嶼,而伴隨他穿越國境的是沉甸甸的愧疚。他在異鄉一方面渴望融入新生活,另一方面又怕與香港越走越遠,「你都要翻過嗰頁,但我有時覺得自己做唔到,我無資格咁做,因為實際你留低咗啲嘢喺香港,一啲未完成嘅嘢同埋辜負咗嘅人。」

抵埗後,胡耀昌曾為加拿大國會議員工作,工作流程與從前的地區工作相近:分發口罩予區內長者、處理地區個案、接聽街坊電話回覆查詢。然而熟悉的日程卻換來強烈的時空錯位感,情緒處於臨界點,內心好幾次坍塌下來,「我每日做嘅野同以前一模一樣,每樣野我都識做、好熟,但係再去做返原來意義完全唔同,因為我對嘅人再唔係以前嘅街坊,我做嘅野唔再係為香港」。那段日子他自言無法快樂,於他而言放棄大埔人的民意授權,卻在彼邦服務其他社群,身體縱然投向自由,思緒卻無法逃離枷鎖,「因為你真係輸咗吖嘛,你喺徹徹底底咁輸咗,而你曾經好投入咁覺得要贏。」

海外延續餘下任期

「以前覺得係贖罪嘅感覺,你知道做呢樣野會令自己釋懷所以去做。」後來胡耀昌又忙不迭重投港人社區工作,他先加入香港監察,又推動成立凝聚港人的「多倫多香港人社區中心」,漸漸他在工作裡銜接出與香港的連結,在生活慢慢具體成形的同時,他開始將目光投向更遠處,更着重眼前的工作與未來的連繫,「唔會再覺得畀人攞曬啲嘢,十年之後再有機會變返我地熟悉嘅香港,呢一刻可能幫到將來,咁諗就覺得無論點都值得做。」

「好想將喺大埔未完成、未做到嘅嘢,喺海外繼續延續。」昔日區內工作尚未完成便被逼叫停,在加拿大籌辦過的眾多活動中,包括「香港人職業展覽」,其概念源自擔任區議員時舉辦過的「大埔人大埔工」,當時的區議員認為難以在體制推動政府,因此希望在制度外「自救」,鼓勵街坊在區內上班,而「香港人職業展覽」則延續概念,為在加港人提供職業導覽。胡耀昌指以往區議會的工作旨在取代舊有且腐敗的制度,而現時的工作則由零開始建構,更着重於實際性的功用,為初到埗的港人提供援助,同時建立海外港人的社群,「(在任區議員時)嗰陣不論地區工作定日常單張,好希望帶到民主嘅訊息,用我嘅身份去延續呢場運動,但嚟咗加拿大之後,睇嘅嘢要比之前更遠。」

原訂任期至2024年才結束,胡耀昌不時想像任期屆滿當天,會否終於鬆出一口氣:「到時會好釋懷定好放鬆,想像唔到,但係呢幾年一定要做到啲嘢出嚟,起碼呢兩三年唔可以畀自己放鬆。」離開故土將近兩年,走過疑惑和失落,他漸漸卸下負疚前行的鬱結,因為香港不再是唯一的終點,「大家都係帶住希望去投票,我唔可以辜負嗰個希望,就算離開議會去咗海外都好,都會繼續做落去,甚至可能超出個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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