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爆料往往遊走於真與假的邊界，有些會被後續證實，有些則因缺乏印證而消散。英國《每日郵報》（Daily Mail）近日爆出一則驚人新聞：中國疑似切斷英國駐北京大使館的供水，若然屬實，將嚴重違反《維也納外交關係公約》。消息一出，立即在英國政壇與社交平台掀起波瀾。然而，截至目前，BBC與路透社（Reuters）等嚴肅媒體並未跟進或確認。這樣的落差，正凸顯《每日郵報》典型小報的新聞風格——以爆炸性標題先聲奪人，但未必有足夠佐證。
問題是《每日郵報》這次爆料，究竟該如何解讀？它可能是真的、半真半假，甚至完全是假的。但無論哪一種，其出現的時機與效果，都與英國是否批准中國在倫敦建立「超級大使館」密切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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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郵報》10月5日引述英國駐北京大使館內部人士稱，使館供水屢次中斷，工作環境因而惡化，並暗示這是北京向倫敦施壓的手段，目的是推動中國在倫敦的「超級大使館」計劃。報道同時提及中國阻撓英國駐北京大使館的翻新工程，而這一細節亦見於《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與《衞報》（The Guardian）等的獨立報道。不過，這些主流媒體卻沒有就英國大使館被「斷水」一事作出任何查證或跟進報道。
｜《每日郵報》被指敘事與標題誇張
正如一些學術研究與傳媒監察機構所指出，《每日郵報》長年以情緒化敘事與誇張標題著稱，在英國新聞學界普遍被歸類為中右翼的大眾小報（middle-market tabloid）。外交新聞經其包裝後，往往變成「衝突劇」，而不是細緻分析與解讀。與此相對，BBC、《金融時報》、《衞報》與路透社這些大報或主流媒體，通常需要多重消息源互相交叉引證，才會刊登類似指控。這也是為何目前主流媒體雖然大量關注「中國超級使館」的爭議，但至今仍對「斷水」事件保持沉默的原因。這種新聞生態差異，使我們必須謹慎評估該篇爆料文章。
當然，基於至今沒有任何官方聲明或主流媒體的跟進，我們也必須承認：現時尚無人能直接否定《每日郵報》這篇報道的真實性。在此情況下，最合理的分析方式，是從三種可能性加以思考──報道或許完全屬實，也可能只是半真半假的混合敘事，甚至可能是一則虛構的假消息。
｜爆料的三個不同可能性
第一，消息是真的。若中國真的蓄意切斷英國大使館的供水，那將直接違反《維也納外交關係公約》（1961年），因該公約明確要求接受國保障使館正常運作並提供「一切便利」。這種行為並非沒有先例。2023年7月，西非內陸國家尼日爾（Niger）爆發軍事政變，新政府與法國交惡，被多家媒體揭露曾切斷法國大使館的水電與物資供應，迫使館員陷入困境。
再往前追溯，1990年8月伊拉克佔領科威特期間，也曾切斷多國使館的水電，企圖迫使外交官撤離。這些案例清楚顯示，「斷水斷電」在外交史上常被用作赤裸裸的政治施壓手段。若《每日郵報》報道屬實，北京等於傳遞出一個強烈訊號：它不惜冒着違反國際法的風險，也要以粗暴方式壓制倫敦。不過，這樣的做法性質相當嚴重，極可能引發一場外交風暴，對北京來說，絕非有利之舉。
第二，半真半假（有真有假）。更可能的情況是，確實發生過某種供水異常，但是否「蓄意」難以判斷。這種模糊空間很容易被渲染。歷史上，類似的「半真半假」外交新聞不少。2016至2018年間，美國駐古巴外交人員聲稱遭遇「聲波攻擊」，有人出現頭暈、失聰等症狀，美方因此撤員並指控古巴政府。然而，經多年調查，美國當局並未找到確切證據，部份學者甚至認為可能是環境因素或心理效應。
另一個例子是2018年「中國黑客入侵非洲聯盟大樓」事件。法國主流報章《勒蒙報》（Le Monde）當日爆料指，中國建造的非盟總部伺服器被「每日自動傳送數據回北京」。事後一些技術調查證實確有異常流量，但「每天全數據回傳」則屬誇大。換言之，問題存在，但未如最初報道那般驚悚。這類案例提醒我們：有些事件並非空穴來風，但經過政治與媒體的放大，就會陷入真假難辨的灰色地帶。
第三，消息是假的。我們也不排除這是一則誇大的傳言，用來試探輿情或挑動情緒。如果是如此，其他主流媒體很快會放下不再追蹤。但即便是假消息，它仍能發揮政治效果。因為在許多英國民眾眼中，「中國可能這樣做」本身就足以加深不信任感。事實上，當消息在社交平台流傳時，已有不少英國網民留言表示「一點也不驚訝」，甚至有人將其視為「中國打壓外交的寫照」。還有人諷刺說：「別說斷水了，中國更想掐住的是我們的網絡。」也有人警告：「不管是真是假，這就是為甚麼我們不能讓中國在倫敦擴張影響力。」這些反應並不能證明消息真假，卻揭示了它在輿論場上的真實影響：印象一旦被建立，即使沒有實證，也足以塑造一種敵意氛圍。
｜外交是一場話語權的爭奪
從國際關係理論看，「斷水」事件可視為一種「訊號」（signaling）。訊號理論認為，國家之間的行為，即使是象徵性的，也能傳達決心或敵意。尼日爾斷法國大使館水電，就是「我們不承認你」的訊號。如果北京真有此舉，那就是一種「我不怕違規」的硬碰硬訊號。
另一方面，即使消息不真，建構主義提醒我們：外交不只是博弈行為，更是話語權的爭奪。當《每日郵報》塑造「中國切斷英國使館供水」的敘事，即使後來被否認，這個印象仍留在公眾腦中，影響輿論與政策。外交場域不僅是國家權力的對撞，更是誰能定義事件意義、誰能主導話語框架的角力。
｜敏感時刻爆料產生政治效應
這則新聞爆出的時間點尤為關鍵。英國工黨政府原本九月決定是否批准中國在倫敦興建超級使館，但因爭議太大，已推遲到十月下旬。就在此關頭，爆出「斷水」傳聞，等於為工黨政府提供了一個操作空間。
工黨政府大可以用藉口「局勢敏感，需要更多調查」，再度延後相關決定；也可以在批准時加上更嚴格的條件，並強調「我們沒有放任中國」。在與北京談判時，倫敦更能說：「看，你們的形象因這則新聞惡化，若不接受我們的附加條件，就無法向國內交代。」換言之，無論真假，這則爆料都替工黨打開了一個台階。
｜鬧哄哄外交傳聞多石沉大海
「斷水」是真是假，或許很快會有答案，因為這類事件通常容易被館方或外交部交叉驗證。如果「英國駐北京大使館斷水」繼續沒有被主流媒體或中英官方提及，它也可能會成為另一宗「石沉大海」的外交傳聞。事實上，歷史上已有不少爆料最後既未得到實證，也無官方說法，悄然沉沒，只留下模糊印象。
比如2020年的中國駐休士頓總領館「焚燒文件」事件，美國要求中國關館時，有媒體拍到領館後院有人焚燒紙張，引發「銷毀機密」揣測，但雙方政府都未再解釋，事件迅速冷卻。另一個例子是2018年印度與巴基斯坦互相指控對方騷擾外交官。印度媒體稱駐伊斯蘭堡外交官的官邸屢遭停電、斷水，巴方則反控其外交人員在新德里也有同樣情況。雙方皆未能提出實證，國際媒體也未再追蹤，最後不了了之。
若這次只是北京搞一些「小動作」，例如在英國駐北京大使館附近突然無故出現「水管破裂」意外，或者以「市政工程」為由暫停供水，這類情況很難被嚴格定義為騷擾或施壓，因為表面上仍有「合理理由」。不過，只要有英國使館人員因此感到不安或焦慮，外交摩擦便已經產生。對倫敦而言，這足以成為抗議或要求說明的理由；對北京而言，則可以保持模糊，既不承認有惡意行為，又不完全排除外界的揣測。最終，雙方也可能各自保持沉默，任由事件在輿論場上自行發酵，最後不了了之。
不過，從政治效果來看，這則爆料經由網絡散播已引起輿論關注，或許背後不一定是刻意操作，但效果已然顯現：它在英國國內加深了對中國的不信任，同時也為政府在「中國超級使館」的決策上增添了回旋餘地。
這正是當代外交最諷刺之處：真假本身未必最重要，更關鍵的是敘事如何被使用。新聞有時會「半真半假」，許多外交傳聞最後會悄然消失，僅留下模糊印象。無論最終屬於哪一種，《每日郵報》的爆料都已成為輿論戰的一部份。而對工黨政府而言，它既是一場考驗，也是不得不面對的輿論壓力。
作者：求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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