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政壇長期由男性、世襲與派閥主導，女性政治家難以躍升至最高權力核心。正因如此，當高市早苗獲選為自民黨總裁、即將成為日本首位女首相時，輿論形容這是「玻璃天花板破裂」的歷史時刻。然而，若從她的政策立場觀察，這場突破卻顯得弔詭：形式上象徵變革，實質上卻延續自民黨的保守軌跡。而高市亦如同日劇中的「女強人」，既被大眾寄予「轉變」厚望，同時亦引發人們對傳統秩序動搖的焦慮。這種張力或許正是日本社會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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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年64歲、從政逾30年的高市早苗，出生於奈良縣一個平凡家庭。大學畢業後在企業任職，後來赴美留學，並曾在美國國會一名眾議員的辦公室短暫工作。1993年，她首次當選眾議院議員，之後歷任總務大臣、經濟安全保障擔當大臣等職，一直以專業與右翼保守立場見稱。
平凡家庭出身打敗世襲政治力量
若單看其履歷背景，其實並無任何獨特之處，畢竟日本女性參政的比例近年確實比過去逐步增加，較高市早苗更吸引大眾注意的女性政治家大有人在。但事實證明，高市確實具備一定的實力，她在自民黨總裁選舉首輪投票中獲得大量基層黨員支持，但因未能過半需進入第二輪投票。而在10月4日舉行的第二輪投票，則由國會議員票與47個都道府縣代表的票決定勝負。最終，她以 185票對156票擊敗前首相小泉純一郎之子、呼聲甚高的小泉進次郎，當選為自民黨第29任總裁，幾乎篤定出任日本史上首位女性首相。
日本媒體普遍形容，高市早苗登頂拜相是「歷史性時刻」，締造多項紀錄。她將成為日本史上首位女首相，打破長久以來男性壟斷的格局，也為日本的性別平等形象帶來突破。她並非出身政治世家，而是靠專業與努力進入國會，擊敗象徵世襲政治的小泉進次郎，顯示日本政治體制仍可能容納非典型挑戰者。同時，她以「無派閥」姿態勝出，突顯基層黨員票的重要性。更重要的是，長年以專業、冷靜、不依靠酒局人脈立足的她，與傳統男性政治家形成鮮明對比，成了日本政壇一道清流。
然而，這些看似突顯日本政壇進步的紀錄，同時也反映了日本政治體制內部保守路線延續的弔詭。為何如此？我們不妨從五個經常出現在媒體政論中的「日本政壇弔詭現象」，來推斷分析高市早苗崛起後所面對的各種限制。
弔詭一：領導人常換，但政策少變
日本首相更替頻繁，幾乎成為國際觀察日本政治的「既定印象」。例如，2006–2012 六年間，日本政壇先後換了 6 個首相，幾乎人人都是「短命」。直至安倍晉三再次上台，才結束這段頻繁更替的局面。但安倍卸任後，日本又一度回到短命首相的循環，菅義偉僅一年就下台。至於岸田文雄，則成了異數，已經在位超過四年。然而，在這種人事動盪背後，基本的政策主軸卻鮮少出現斷裂：維持美日安保體制、推動市場經濟、延續保守財政方針。
高市早苗的上台，同樣未顯示路線轉折。她雖以「日本第一位女性首相」之姿成為新聞焦點，但在核心政策上相信仍會延續自民黨長期堅持的安全保障與憲法修正議題。換句話說，「換人」帶來了話題熱度，但「換政策」卻依舊緩慢，這正是日本政治「形式動盪、實質穩定」的弔詭。
弔詭二：新鮮形象崛起，但依舊自民黨天下
對選民而言，高市的「非世襲」、「女性」標籤確實提供了一種新鮮感。日本歷代首相多半出身政治世家，她卻是靠個人專業與黨內選舉積累而成，這種異類背景有助於她塑造與眾不同的故事。
然而，這樣的「新鮮感」最終仍在自民黨框架中運作。自民黨雖偶有失勢，卻總能迅速重返執政。至於高市的當選，並非體制外的翻盤，而是自民黨自我更新的策略。除非她在拜相後能真正壓制黨內派閥，掌握主導權，否則難以推動任何觸及既得利益核心的改革。這也說明了，日本選民雖對「舊自民」不滿，但仍缺乏徹底拋棄該黨的意志；他們要的，是在熟悉體制內找到新鮮的代言人。
弔詭三：突破登頂拜相形式，但傳統路線依舊
這是高市最具矛盾意味的地方。她的確突破了政治文化的三重框架：不是男性、不是世襲、也不靠應酬派閥起家。但她的政策立場卻明顯保守：主張修憲、強調軍備、對同性婚姻與「夫婦別姓」（夫妻各自保留原本的姓氏）持保留態度。她所展現的不是進步派女性政治家的面貌，而更像是一位「披着新面孔的舊路線守護者」。
於是，她一方面成為「現代化的象徵」，另一方面卻又透過「保守的政策主張」來安撫主流選民的不安。這種「象徵性突破 + 制度性延續」的組合，正好是日本政治弔詭的縮影。
弔詭四：批評派閥政治，但仍離不開派閥支持
高市長期自稱「無派閥」，也公開表明自己不喝酒、不參加夜間應酬，將時間用在讀書與政策研究。這種形象與日本男性政治家依靠酒局、派系維繫人脈的傳統文化格格不入。
然而，若沒有派閥的戰略支持，她根本無法在自民黨總裁選舉中勝出。麻生派在關鍵時刻動員支持，安倍派的歷史資源也為她提供助力。她雖自我定位為派閥之外的「異類」，卻依舊受制於派閥政治的運作邏輯。這種「口頭上批評派閥、實際上需要派閥」的兩難，再次揭示日本政治的弔詭性。
弔詭五：追求現代化象徵，但深層保守
日本社會在國際上長期被批評性別平等落後。選出女性首相，對外是絕佳的形象工程。它向世界宣示日本不再停留在男性專斷的時代，政治體制願意納入女性領導。
然而，這個象徵性突破並未立即帶來制度性的進步。在家庭法、性別制度、社會文化的深層結構上的推動，日本依舊步伐緩慢。高市本人對性別政策的態度保守，更突顯了這種「看似現代化，卻仍深層傳統」的矛盾。
日劇的「女強人」預演了女性掌權的弔詭
更值得玩味的是，日本大眾文化早已為這種弔詭提供了預演。許多日劇裡的「女強人」角色，與高市早苗的政治形象驚人相似。2007年的《派遣女王》裡，大前春子專業無敵、不應酬、不靠人情，正如高市以「專業讀書人」自居。2012年的《Doctor-X》，大門未知子自信獨立、口頭禪「我不會失敗！」，呼應了媒體稱高市為「鐵娘子」的強硬形象。而2005年的《女王的教室》，阿久津真矢以冷酷權威震懾學生，也與高市的強勢風格相呼應。
這些角色無一不是「專業、堅強、孤高」的女性領導者，她們以異於常規的姿態挑戰既有秩序，卻同時被社會投射為又渴望又恐懼的存在。高市早苗的當選，就像把這些角色搬進了現實：她雖被選為領導者，卻仍被要求維持體制的穩定，不可過度顛覆。換言之，她是「女強人」的現實化，但仍套上保守制度的枷鎖。
這正是日本政治的弔詭：允許象徵性的改變以紓緩社會壓力，卻將真正的改革鎖在漸進的框架裡。日本史上首位女性首相的誕生，未必是徹底轉型的開端，而更像一種「安全的突破」——形式上回應改革期待，實質上延續自民黨的保守主線，再次成為日本政治「改變了，但其實沒有變」的鮮明註腳。至於高市早苗能否成為例外，並打破自民黨「短命首相」的宿命，還看她能在這個高處不勝寒的位置上堅持多久。
作者：求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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