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陳梓桓導演|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 記那個曾經熟悉的《憂鬱之島》

「香港嘅人,呢150年嚟,有冇任何時間,能夠主宰過我哋自己嘅命運?我哋冇辦法控制自己命運。」這是電影《憂鬱之島》的對白,也是導演陳梓桓在拍攝時一直思忖的問題,「何謂香港?何謂香港人?對於現時劇變中嘅香港,呢個問題對大家更加深刻……我過去呢4、5年透過拍攝《憂鬱之島》,希望嘗試搵答案,不同年代參與不同政治事件嘅人係點睇香港,及佢哋所付出嘅後果;喺戲中重演佢哋經歷嘅年輕人,今日所面對嘅困局。」

電影開場不久,大廈屋邨間此起彼落的口號聲,一切無比熟悉卻又遙不可及,交替一對男女半夜於漆黑一片的大海中游向未知,印證着半世紀以前,香港被形容是「借來的時間、借來的地方」。電影中的幾代人,各帶惶恐,選擇投奔自由之地,或者在變幻中尋求安穩,那些封印在歷史洪流,有份建構香港人身份定位的不同瞬間,導演以簡略描述,以及由數名年輕人重演數段前輩經歷,穿插兩代人會面對談,並不時以2019年反送中運動等畫面交替。

電影透過訪談及重演三個香港故事,重溫三場對香港影響深遠的大型政治運動,包括中國文化大革命時,游水偷渡來港的陳氏夫婦;1989年前往北京聲援學運時,親睹六四屠城的前學聯副主席林耀強(別名小強);受觀眾爭議的六七暴動印刷單張少年犯楊宇杰(筆名石中英)。後兩者分別由浸大學生會前會長方仲賢及社工系學生譚鈞朗飾演,二人均曾因為2019年反送中運動被判入獄,譚現正服刑當中。

▲上世紀的中國人為逃避文革,翻山越嶺偷渡到港,追尋自由之境。(《憂鬱之島》劇照)

片中反複拷問,香港對各人來說,究竟是甚麼?貫穿每人故事的主要脈絡,就是香港人從來沒法掌握自身命運,道出小島為何憂鬱。電影其中一幕,是學聯「老鬼」聚會,熟悉的面孔談笑風生,令人有幾秒錯覺,以為步出戲院以後,還是那個自由的香港,事實是那些面孔已在牢獄之中,有些就已流落海外。每逢六四集會,小強在維園唸出平反口號,眼神時而遊離,身旁那些年出生入死的戰友緩緩地說,以往並不自覺,日子久了才明白,由天安門回來的人都份外孤單。鏡頭轉到維港,游水操練成為年逾七旬的陳伯日常習慣,嚮往自由的他有參與遊行。他朝大海縱身一躍,寒冬如是,無論今夕何年,浮沉進退之間,總有心內寸土可堅持。

藍色的海水、夜空、小島,數代人離散以後,仍然為自由在迷霧裏探索疾走。片尾長達數分鐘無聲的被捕者們特寫,沒有刊出名字,只列出不同身份,區議員、學生、工人、歌手、YouTuber、藝人,坐在犯人欄或向鏡頭對望或默默低頭,眼神不一,血肉鮮明。到鳴謝名單,極具當代港產作品特色,出現多行多個「無名氏」。潮起潮落,提醒香港人要記得彼此。

▲香港年輕一代經歷過2019年之後,已牢牢建立了不能磨滅的身份認同。

羅冠聰淚推 下周六競逐金馬獎

《憂鬱之島》上月21日在英國公映,吸引不少移英港人入場觀賞,大受好評,流亡英國的前眾志主席羅冠聰亦流淚推介。電影之前已榮獲台灣及美加多個奬項,同時入圍多個歐洲國際影展,並獲提名角逐下周六(19日)揭盅的台灣《金馬奬》「最佳紀錄片」。惟跟多齣社運電影一樣,無法在香港播映,原因不說自明。導演陳梓桓在英國接受《追新聞》訪問時說,經歷過2019年之後,香港人已不能再像2019年前般思考,「無謂擦邊球,要諗刪呢樣、刪嗰樣去迎合電檢。既然失去咗香港上映嘅渠道,就諗吓點樣喺外面開多十道門。」《憂鬱之島》籌拍5年,在全球募集資金,在全球多個城市上映,嘗試開拓一條新的香港電影路。

陳梓桓挑選的4位年輕演員,在電影中重演上一代香港人在幾場政治運動中的經歷,在現實中,他們自己亦參與了2019年反送中運動,有人被捕,有人離開香港,同樣飽受創傷。他們所飾演的「老香港」角色,有相似之處,亦有不盡相同:譚鈞朗飾演的六七暴動左派少年楊宇杰,兩人都是被判入獄的少年政治犯,但政見上卻是南轅北轍;本身是本土派的方仲賢,飾演「大中華膠」年輕版的林耀強,兩者過往在政治光譜上是互相排斥。

▲因2019年暴動罪成被判入獄35個月的譚鈞朗同學,在電影中飾演六七暴動時入獄的左派少年,導演希望透過這種違和感,帶出香港人身份的複雜性。(《憂鬱之島》劇照)

陳梓桓說,正是這些違和感,令電影帶出香港人身份的複雜性,希望引起反思及討論,「討論係好重要,因為今日嘅香港已經唔係我哋熟知嘅香港,離開咗香港嘅人,跟香港嘅連繫係點?留下來嘅人,喺社會價值觀已被扭曲情況下,又可以做啲乜嘢?我哋仲點樣同其他人講,自己係乜嘢人?」

在「港區國安法」的威脅下,香港電影、文化及藝術創作變得充滿禁忌,社會政治氣氛亦一片肅殺,遊行集會絕迹。不過,陳梓桓認為,即使缺少了社運及街頭抗爭,並不代表沒有拍攝題材,而目前劇變下的香港,更需要能真實反映時代的電影,「2014年、2019年香港有大型社運,本身就獲得全世界關注,依家嘅環境下,更加需要我哋拍電影。電影本身就係一種抵抗方式。」他未來兩年希望拍攝一套有關留下來的人或無法離開的人的電影,繼續記錄歷史。

《憂鬱之島》已於英國上映三周,本月25日(周六)及26日(周日)在倫敦Bertha DocHouse會有兩場加映,詳情瀏覽院線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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