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途秋勵》
蒼然一國白，蕭條兩制瘟。
故園肅殺靜，海角厲誠聞。
禮失典猶在，暴凌智未昏。
秋鴻歸有屬，莫嘆暫棲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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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中國的傳統曆法，二十四節氣中的「秋分」已過，下個星期五已經是中秋了。下星期這個專欄不用發稿，所以在此先預祝各位讀者及朋友中秋愉快，人月團圓。
中秋是望月思故人及盼望團圓的日子。蘇東坡說「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這兩句包含的美意傳頌達千年，每一年中秋都會令人勾起故人之思。
照道理，今天這個世界，交通方便，傳播科技發達，溝通工具無遠弗屆，人人都可以隨時與在世界另一角落的親人朋友溝通。蘇東坡在947年前那一種因為分隔千里而形成的懷念及思慮，應該是可以很容易被打破及得到慰解的。
話雖然是這樣說，但今天很多香港人因為香港形勢的轉變，不得不移居海外，令很多人心中都不無嘆喟。雖然仍然可以與很多在香港的朋友及家人保持溝通，但因為種種政治上的重壓，又因為偽國安惡法的界線模糊，令很多人在溝通時都不免有顧慮。就算親人之間，在透過視像對話的時候，有些心底話可能都不便多說，大家心照便算了。對於一些被政權以惡法來所謂通緝的人士來說，更要公開與家人劃清界線，以免家人受到黑警滋擾。這一種威嚇及暴權的霸凌，令原本可以透過科技消減的距離也無從縮短，甚至反令某些人與其他人之間變得比任何時候都更遙遠。這是個很大不幸，也是一個必須嚴加痛斥的暴行。
很多有共同使命與擔當的戰友，在現時香港這個極端昏暗肅殺的狀態下，不能再攜手協力一同追求他們共通的夢想與職志。有些朋友因為各種理由不得不選擇離開香港，要放下他們曾經有過的追求，要重新建立自己的生活；有部份甚至因為各種理由而不能回香港。這是這個時代最大的不幸，這樣的不幸又是孰令致之？對此我們都心裏有數，也相信歷史最終會有個公正的裁決。
但無論如何，今天很多香港人都要在這種連科技都無法縮短的距離中彼此牽掛，又在政治惡力造成的離散中相互思念，令「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這個聽來古典的盼望，成為多少人現實的糾結。
今年的秋分，即太陽直射地球赤道，令地球各地的晝夜長短同步的日子，就在9月23日星期六。秋分這一天，晝夜平分，讓香港及萬里之外的英國或加拿大等地，有同樣長的時間可以觀照夜色。如果同一天在地球的東西兩邊望着秋天的夜色來思念故人，大家就可以同樣情長了。
有一位仍在香港的朋友，秋分這一天於Facebook貼上了明朝初年一位文學家孫作的一首詩，又說「山居日月，秋分思遠人」。
他貼的詩是《客中秋夜》：
故園應露白，涼夜又秋分。
月皎空山靜，天清一雁聞。
感時愁獨在，排悶酒初醺。
豆子南山熟，何年得自耘。
（明．孫作）
這首詩的大意是詩人在秋分的晚上，想起了遙遠的家鄉。想到家園裏的花卉應該鋪上了一層淨白的露水。在皎潔的明月之下，四野一片寂靜，只聽到從天邊傳來的雁叫聲，感嘆自己只能孤身一人獨自欣賞這秋夜，只能借酒來排遣心底的鬱悶。又因此而思量到家園附近那南山的豆應該成熟了，只是不知何日自己才能回到家鄉，親自去種豆耕耘。
這是一首寫得很不錯的思念家鄉的詩。大致當能明白香港那位朋友此時貼這首詩的心意。那種無奈，應該是很多留在香港的朋友及海外的香港人共通的。
有另一位現在留居英國的前輩方蘇先生也看到那位朋友貼上的詩。前輩可能因此有所感念，步其韻寫了一首也叫《客中秋夜》的詩，發了過來給我。其詩如下：
故城淆黑白，日夜難再分。
國惡逼人靜，寒蟬不復聞。
流離非自在，解慮飲微醺。
舊友東西散，五洋作逸民。
（方蘇）
據我的理解，方蘇前輩的這首詩，前四句是對中共及特區政權的嚴厲指控。四句說明了今天香港人面對的政治肅殺環境，在國家政權之暴惡下，連寒蟬也無以作聲。當下的香港，是非黑白顛倒，令香港人每天都有如面對政治的黑暗。
這些確是難以否定的事實。無論特區政府及北京當局如何捩橫折曲，如何強詞奪理，都不能把權勢的種種惡行抹去。令香港由一個活躍多元自由的城市，變成一個悲情城市，這是在全世界眼皮底下清楚可見的暴政。
這首詩的後四句，則描繪了方蘇前輩的慨嘆。就如同很多流離海外的香港人一樣，托身他鄉需要適應新的環境，要重新開拓自己的生活，有時難免有各種顧慮，也要像古代那些詩人墨客一樣小飲以解憂。與眾多友朋分散五湖四海，究竟是尋求安逸，還是無可奈何的逃逸，又抑或是國破家亡之下的無奈作逸民，可能也很難說得清楚了。
我覺得這樣「借古意，托新意」也是挺有意思的。我一直相信特別是詩詞歌賦這一類文學作品，除了具有抽象的美學意念之外，也可以是「以詩證史」的歷史旁證。這一點，在這個《劍氣詩心》專欄去年五月開首時的第一篇已經討論過了。
受到方蘇前輩的啟發，於是也依孫作的原韻寫了另一首，題為《客途秋勵》。
《客途秋勵》
蒼然一國白，蕭條兩制瘟。
故園肅殺靜，海角厲誠聞。
禮失典猶在，暴凌智未昏。
秋鴻歸有屬，莫嘆暫棲雲。
作為暫時托身海外的我自己，這些年來寫下的詩詞，除了想「以詩證史」之外，也是一種對現實政治及社會干預，希望繼續擔當一個知識分子應有的社會使命及責任感，籍詩詞以評議時事、斥阿權偽、喚醒沉睡的人；也藉詩詞興感抒懷，記錄自己的所思所感。除此以外，也希望給自己、給各位朋友一些激勵。
在這個秋分至中秋的日子，我們都能夠看到那個所謂強國的一片蒼白，都清楚知道破壞「一國兩制」令香港走向倒退。但我仍然不失盼望，相信香港今天面對的禮崩樂壞，總有得到糾正的一天。只要我們每個人心中仍然不失那種文明的尺度，留在香港也好，去到海角天涯也好，大家互相激勵，大家都保持赤誠，不因為政權的暴力而扭曲妥協，繼續保持各自澄清的心境，不讓權勢的宣傳及作偽改變我們對真理的認知，這個希望就可以延續下去，有希望就有機會。
作為離散海外的香港人，當然要積極投入新的生活，但只要我們不失香港心，仍然以「香港人」這個身份而自豪，仍然秉持香港人的初心，就算暫時棲居海外，也不需要悲觀感嘆，也一樣可以活得有力。也深信總能有日，可以回到香港與志同道合的朋友舉杯互祝。
祝願海內外的香港人中秋愉快。願我們在月明萬里之下同證初心。
作者：鍾劍華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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