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不等於正義，問題是，我們要怎麼做？
英國電視劇《Mr. Bates vs the Post Office》於2024年初播出後，在英國引發了廣泛的關注。這部改編自真實事件的劇集，講述了前郵政分局負責人（Subpostmasters）Alan Bates帶領受害者群體，經歷二十多年爭取平反的故事。這不僅揭開了英國郵政（Post Office Ltd）系統性錯誤的黑幕，也迫使全英國反思公共服務市場化（Marketisation）與商品化（Commodification）所帶來的深層代價。作為 BN(O) 港人，這是一次了解和參與英國社會公共議題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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醜聞背景：我們已經失去了事業和積蓄
在1999年至2015年間，英國郵政（Post Office Ltd）使用由私人公司 Fujitsu 開發的「Horizon」電腦系統。這套系統被英國郵政的管理層視為無懈可擊的工具，然而在實際運作中卻頻頻出現帳目錯誤，這導致屬下超過900位郵政分局負責人，被錯誤指控盜竊、詐騙或帳目不清。根據 BBC 與政府委派的獨立調查小組的調查報告指出：
．超過2,750名郵政分局負責人受到醜聞的影響，約700人被刑事起訴與定罪。截至2024年2月，只有100多人被撤銷定罪；
．至少4人因壓力與羞辱而選擇自殺，當中部分留有遺書提及對指控的絕望；
．多數受害人為了填補系統報錯的「虛假虧損」，不得不變賣資產、背負巨額債務，有人因此負債十萬英鎊；
．一些人無法再在社區立足，被迫關閉分局或破產；
．被定罪者面對終身污名，無法從事金融、公共服務等行業。
這些錯誤的系統操作與政府機構的漠視，使公共服務成了壓迫工具。這些錯誤並非無人察覺，多年來，受害者不斷向郵政總局與政府部門反映，但始終被拒絕受理。直到2020年法院陸續推翻部分定罪、2023年底 ITV 劇集《Mr Bates vs the Post Office》播出後引發全國的輿論震撼，政府才加快補償與立法清除罪名的程序。但為何制度會堅持錯誤這麼久？答案就在它的治理邏輯。
當公共制度採用市場邏輯：他們知道系統有問題但仍然繼續下去
郵政醜聞並非單一事故，這不僅是電腦系統的技術問題，而是源自公共服務逐步市場化與商品化的治理模式的惡果。英國郵政自1990年代起，受到「新公共管理」（New Public Management）的思維影響，將內部運作的結構重塑為市場模式，透過外判郵政分局的經營權給個體經營者，將法律責任與經營風險個人化，管理層則僅以指標和績效評核為導向，忽視了基層員工的專業聲音與經驗。在這種制度安排下，當電腦系統出現錯誤時，分局負責人被迫承擔全部後果，而企業與政府部門則以「電腦無錯」為擋箭牌推卸責任。
此外，將關鍵的公共服務交由私人企業如 Fujitsu 承包開發與維護的角色，導致問責機制斷裂。即使早有內部報告揭露系統問題，相關公司與英國郵政的管理層仍選擇隱瞞，以維護表面上的營運成果與財務數據。正如劇中 Alan Bates 在公開聽證會上憤怒地指出：「我們不是報表上的數字，我們是有生活、有家庭的人。」（”We are not numbers on a spreadsheet. We are people with lives and families.”）這句話，道出在商品化邏輯下，人的尊嚴如何被制度抹煞。
郵政醜聞也暴露了當代英國「公共－私人」界線的模糊。自1990年代起推行的「私人融資倡議」（Private Finance Initiative, PFI）政策，將大量公共服務運作與資本市場掛鈎，催生出「外觀公有、實質私有」的服務模式。郵政公司名義上屬於公共機構，但其營運策略早已深受私營企業文化影響，以利潤最大化、成本最小化為核心，徹底背離了公共服務應有的社會使命。
BN(O)港人的角色：推動改變的一分子
不少港人移居英國後，仍處於摸索與適應之中，生活與工作的種種挑戰已令人疲憊，要深入了解本地公共制度，確實不容易。我們完全理解，這樣的距離感與優先次序的取捨，實屬自然。
從另一角度看，正因我們在這個制度中生活，這些制度的公平性與可持續性，其實與我們的日常生活密不可分。郵政醜聞的制度災難不只是他者的經歷，而是我們身邊社會的倒影。它揭示了當制度的錯誤長年被掩蓋、當受害者多年被迫噤聲、當公共機構在市場邏輯與績效管理之下選擇相信電腦而不是人，人的尊嚴與正義便會被犧牲。儘管這種市場化治理模式的危機和制度風險在英國社會中有其歷史與制度背景，但這也生產了香港社會的結構性問題。若我們希望生活於一個更加重視人權、平等與社會正義的國家，便需要積極了解、批判、甚至參與推動改革。
港人可以如何參與英國公共議題？一些溫和而實際的起點
作為落腳不久的英國新移民，我們不一定要立即成為活躍的倡議者，而可以嘗試用以下的方式來逐步建立公共參與的意識與習慣，這不只是對過去冤屈的聲援，也是對未來社會的責任：
1. 了解在地新聞與政策變化：收看 BBC、The Guardian、Channel 4 News、The Times 等，了解英國公共服務改革、科技風險與制度問責的議題和本土分析。
2. 參與社區對話或活動：出席地方教會、社區中心與移民團體會舉辦公共服務講座與討論，這些活動歡迎來自不同背景的居民參與。
3. 關注地方選舉與候選人政綱：不少地方候選人會針對醫療、教育、交通、郵政、地方規劃等制度問題提出具體承諾，我們可關注他們對公共服務及市場化政策的立場。
4. 支持平等與正義相關的公民行動：如簽署請願、關注受害者組織（如 Justice for Subpostmasters Alliance）的動態、支持捍衞基本權利的行動、支持推動公共服務去市場化的改革倡議。
5. 與其他群體建立聯繫與對話：在英港人社群可與其他族裔及基層群體對話，向本土朋友表達對公共議題的關心與參與意願，共同關注制度平等及他們所面對的壓迫，建立跨文化的公共連結。
市場可以計算成本，卻計算不了尊嚴
《Mr Bates vs the Post Office》之所以觸動人心，不只是因為它講述了幾百個小人物的悲劇，而是它提醒了我們，公共服務市場化的結果是將人視為數據、將社區服務轉化為純粹利潤機器，最終令弱勢者無處申冤。透過這事件，我們可以重新思考：甚麼才是公共服務的核心價值？制度應如何對待普通市民的聲音？平等、正義與公共價值，是不是自然而然存在的？郵政醜聞提醒我們，制度錯誤往往不是單一事件，而是長期忽略公義、透明與問責的結果。作為BN(O)港人，今天的我們也有能力和責任，與英國社會一起，無論是透過了解、對話、抑或實際行動，推動一個更加平等和人性化的公共制度，令更多人得到照顧的社會。這不只是關乎英國，更是我們對「公共價值」的集體實踐。
市場可以計算成本，但計算不了尊嚴。制度可以訂立規則，但不能取代良知。這是《Mr. Bates vs the Post Office》帶給我們最深刻的提醒，也是我們在這片英倫土地扎根的起點。
作者：Sum Kung
社會政策評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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