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

免於恐懼的自由是我們香港人近年常常聽到對自由的理解，不怕就是自由、無懼就是自由。如何不怕、無懼，從而自由地記錄、表達以及宣示自己所思所想所感，相信是港人當下最重要的課題，沒有之一。

人稱「勇牧」的王少勇牧師本月6日在英國諾定咸祈禱會上的短講，引用聖經《馬可福音》四章35-41節，帶出膽怯、害怕、懦弱、騰雞、敬畏等和懼怕相關的情感以及彼此的關係。

香港人特別移英港人面對恐懼前，我們何不好好地了解我們真心的感受以及該用甚麼詞語，了解、區分它，從而安放、正視、接納甚至超越它。

《追新聞》獲得勇牧授權刊登短講全文。勇牧指馬可玩了一個word play，我們不妨參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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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兄姊妹平安。今天來參與祈禱會的人數不能算多，但來的人都可以肯定是一些關心香港的弟兄姊妹，所以你們一看這個聚會的名稱，就會明白這個密碼的意思。不錯，雖然我們現在身處英國，我們卻仍然會留意香港發生的事，甚至可以說，香港發生的事仍然會揪痛我的的心。例如：當香港政府不斷宣傳「由亂到治，由治及興」，我們卻看見晚上和週末的香港變成了死城，甚至預計3000食肆將會倒閉。但同時間，在剛過去的復活節假期，竟然有近200萬港人北上消費，兩者的反差非常大。經濟民生以外，我們最關注的當然是政治問題了。當《廿三條》以快刀斬亂麻的方式通過立法，與2003年的情況真是差天共地，我們真的不能不說20年間香港的下墜真是超乎想像。而我們每一個都明白這個下墜的，因為香港人已經活在《國安法》和《廿三條》兩把刀之下，試問他們還可以有反抗的餘地嗎？

老實說，如果我們今天不是在英國生活，而是仍留在香港，你的心情會怎樣？如果你覺得你會活得不開心，原因是甚麼？我相信我們不開心的主要原因是，我們失去了思想和說話的自由。生活在兩把刀之下，將令我們不敢說出我們腦裏的真正想法和心裏的真正感受。甚至今天我們已經遠離香港，活在重視平等、自由和人權的英國，我們仍然會感受到兩把刀的威脅，以致在某些場合仍然不敢表達我們的想法和感受。

其實，這種害怕正常嗎？對一個遙遠的獨裁政權胡亂實施的惡法感到害怕，是否正常呢？聖經不是說「在愛裏沒有懼怕」嗎？身為基督徒，不是應該因為相信上主的主權，就可以用大無畏精神面對一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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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想跟大家看《馬可福音》四章35-41節，或者這段經文會給我們一些鼓勵和提醒，特別是當中門徒的反應。我不知大家一直怎樣看平靜風和海這段敘事，或者我們已經覺得滾瓜爛熟了，我們很容易站在讀者的角度去批評門徒，覺得耶穌明明都已經在船上了，有甚麼可能會害怕到要去罵耶穌呢？甚至在整段敘事的最開頭第35節，馬可不是明說其實是耶穌吩咐門徒渡到對岸去才開船嗎？門徒竟然信不過耶穌說要渡到對岸去就真的可以渡到對岸去的說話？應該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後來在40節耶穌才會反問門徒為甚麼沒有信心吧？

但是，請我們千萬要記住，聖經寫下來的目的，並不是叫我們抽離地批評聖經裏面的人物有多少軟弱和多少缺憾，然後反照自己的成功；相反，聖經寫下來是要叫我們從聖經的各式人物中發現自己的身影，舊約的人物如是，新約的人物也如是。同一道理，馬可記下平靜風和海的故事，我們相信他的資料來源應該是船上的專業漁夫彼得，馬可的目的並非叫我們學像耶穌的口吻，批評在大風大浪中的門徒膽怯和沒有信心，或是叫我們看不起門徒明明已經看見耶穌平靜風浪後卻仍然表現得非常懼怕。不是的，馬可記下這個敘事，最主要的目的反而是向我們這班讀者發出提問：我們在風浪中會不會也是如此膽怯？

不錯，門徒昔日面對的風浪和我們今天面對的風浪是不同的──昔日門徒面對的是真正的風浪，是掉下海裏就立即足以致命的；今天我們面對的，就是各種圍繞我們的外在環境，可以是天災、戰爭、獨裁政權或者經濟衰退，有些環境未必會立即取我們的性命，卻是實實際際會使我們膽怯的風浪。但是，這段經文告訴我們，面對身邊週遭各種風浪，就算你知道有耶穌同船，膽怯卻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因為連門徒可以用肉眼看見和觸摸到耶穌，他們也一樣會膽怯。

就好像我剛才提出過的問題：《國安法》和《廿三條》兩把刀會不會令你害怕？撫心自問，可能我們仍然會害怕的，原因是，縱然我們已經移居自由和法治的英國，但我們仍有很多事情是和香港有連繫的，對不對？我們仍然有很多親朋戚友在香港，可能仍然有物業在香港，仍然有工作在香港，仍然有MPF在香港（雖然應該取不回來了），甚至我們仍然有必要定期回香港處理一些事，或偶爾回去探望在港親友。因為這些緣故，縱然我們不在香港，我們仍然會怕《國安法》和《廿三條》，這是很自然的。再加上，這兩把刀是由一個既沒有口齒、又欠缺法治精神並且毫無制衡的獨裁政權頒佈和實施的，所以他們絕對可以任意詮釋、隨意追溯和肆意株連，令這兩把刀變成無遠弗屆的恐怖統治工具。試問又有誰可以完全倖免於膽怯呢？於是我們也變得不敢多講內心的真話，特別不敢留下白紙黑字的記錄，免得有一天情況惡化到像大躍進和文革那麼壞的時候，我們會被人篤灰、陷害和誣捏。

更何況，我們自己在英國的生活也不容易。表面上是歲月靜好，但蜜月期過去後，其實我們也要面對平靜生活底下一個接一個的暗湧──如語言和食物的適應、買賣房產過程中想像不到的煩惱、轉行和失業的打擊，甚至是夫妻因相處時間增加而關係變差等。離開了香港的狂風巨浪，來到英國卻遭遇暗湧和低潮，讓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從門徒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所以，我再強調，馬可記這段敘事的用意，不是要我們批評門徒在船上的膽怯，而是盼望我們認同自己在外在環境的風浪中也會如此。但是重點是，整段敘事這樣簡單，耶穌說門徒膽怯已經在尾二那節，剩下的一節還可以給我們甚麼出路呢？不錯，出路的確在41節，也是我們經常誤解和忽略的一節。馬可告訴我們，當耶穌問門徒為甚麼膽怯後，門徒並沒有回答耶穌的問題，因為他們「非常懼怕」，彼此互問他們究竟跟隨了一個怎樣的人物，竟然連風和海都聽從他。

馬可的word play

在這裏，馬可其實玩了一個word play，很值得我們細味。大家有沒有發現40和41兩節有兩個意義接近的形容詞？對了，一個是「膽怯」，一個是「懼怕」，而且是「非常懼怕」。有趣的是，在原文裏，「膽怯」在整本新約只出現過3次，廣東話大概可翻譯為「懦弱」和「騰雞」，而且每次出現都和小信（意指對對上主的信心不足）有關；至於「懼怕」，在原文則是兩個字，大概意思是害怕和敬畏。不過，這個word play毋須從原文才可看出來，而是從簡單的上下文就可看到──40節的「膽怯」，對象明顯是指風浪；至於41節的「懼怕」，對象卻是耶穌本身。換言之，兩者不但程度有差別，更大的分別是對象有所不同。

我相信，這三個原文詞語的解釋大概可以顛覆我們一直以來讀這段敘事所產生對門徒的刻板印象，就是以為他們直至看見耶穌平靜風浪後，仍然處於被風浪嚇壞的狀態中。但從馬可的word play看來，明顯他的用意不是指出門徒仍然被風浪嚇壞，更加不是指摘門徒犯錯。因為差點命喪風浪中而膽怯是合情合理的，不過，現在這班死過翻生的人，他們對剛才風浪的膽怯已經完全被懼怕蓋過了，這份懼怕是出於眼前這個有血有肉的人竟然可以單憑一張嘴就平靜風浪；而馬可想指出，門徒懼怕這樣的耶穌是完全天經地義的，難道我們應該要求門徒交叉雙手sit back and relax說：「係咁㗎啦！耶穌嚟吖嘛！在神豈有難成的事？」所以馬可確實是透過這個word play來挑戰我們──門徒已經忘記了對風浪的膽怯，因為他們懼怕耶穌；而門徒的反應確實也比我們合理多了，因為耶穌就是那麼令人驚訝和值得敬畏的，反而是我們太過老油條，對耶穌已經失去了感覺。

還有，當耶穌問門徒「你們還沒有信心嗎？」的時候，意思並非責備門徒為何信不過自己可以渡過危機，因為在聖經裏的真信心，從來都不是指自信心，更不是指自我感覺良好，而是正確地認識上主是誰──正確地認識上主是誰，這就叫做有信心。但是，問題來了，在周遭駭人的大風大浪中如何可以注目耶穌、認識上主呢？門徒起碼目睹了耶穌平靜風和海，我們呢？天災、戰爭、經濟衰退、獨裁者的逼害仍然圍繞著我們，環境並沒有改變！老實說，我們真的沒有門徒那麼容易懼怕上主。

我們有免於膽怯的懼怕

我想，在目前的情況下，我們只能做兩件微小的事：第一，我們必須在日常生活的私人領域中經歷上主，我們愈累積對祂的作為的經歷，就愈相信祂的權柄，也就愈能夠在公共領域中見到祂。第二，這就是我們需要禱告的原因，或者說，這更是我們需要集合一起禱告的原因。禱告不是別的，禱告就是讓我們可以稍為超越身邊的風浪，專注觀看上主的作為，並且認識祂。然後，因為正確地認識上主，我們會產生敬畏的心，非常懼怕和非常驚訝這位與我們同坐一條船的耶穌，因為祂是充滿權柄的一位主宰。但願我們能夠在今天的禱告會或私禱中，產生對上主的敬畏，得以蓋過面對四周風浪的膽怯，以致我們面對那兩把似遠又近的刀，我們仍然有勇氣可以自由地表達我們腦袋裏的真正想法和我們心靈裏的真正感受，並且夠膽表達清晰的對錯判斷和秉持公義立場，甚至將這一切盡可能地傳遞給下一代。

最後我想分享George Orwell在其名著《1984》裏的一段：「如果人們都相信黨方捏造的謊言，如果一切的記載都作同樣的說法；那末，這些謊言就會透過歷史而令人信以為真了。黨的口號是：『誰控制過去，誰就能控制未來；誰控制現在，誰也就能控制過去。』凡是目前認為真實的事物，將永遠被認為是真的。這個辦法非常簡單，只消不斷壓制記憶就行了。」在兩把刀之下，在香港的同路人連說一句看似無關痛癢的話都要思前想後，我們這些在外面的人，一定要拿出勇氣，澄清真相並記錄下來，因為我們有免於膽怯的懼怕。

作者：王少勇牧師

 

短講簡要：

日期：2024年4月6日（周六）

時間：下午4:00-5:30

聚會：852敬拜祈禱會短講

講題：免於膽怯的懼怕

主講：王少勇牧師